就像第一篇開頭所說的,整個描述躁症的過程,其實是跳來跳去的。一開始先講了「異星」的起源,但那實際上是在重度憂鬱症發作,正式休學回南部養病後才發生的事。與男子Y相識的過程,則是在休學之前的事情。

大一剛入學時,一切都還好,後來轉入秋冬,情緒就變得不大穩。印象中是在冬天時認識了Y,晚上聊天時都很開心,此外的時間常常都悶悶不樂。下學期我有變得比較積極一點,學業比上學期順利多了,攝影恩師也認為跟上學期的學習狀態相較,後來的表現真的進步很多。在我感性的一面迸發,兼之有一定體力的時候,作品最有味道,春季便拍了比以往更多的攝影作品。跟Y在下學期也變得更加熱絡;我那時應該還沒透露我的心意,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只有自己一頭熱。

寒假結束,春天來臨,正是少女心大爆發的時節。我在想,輕躁應該就是從第二學期春天開始的。也沒有說很明顯,比較像是歡快的心情與無可救藥的幻想作疊合。讓我們回顧一下《我的少女時代》這部國片,女主角最初單戀歐陽同學的傻樣,好像跟我也差不多。但比較不一樣的是,女主角至少還會注意到自己被忽略,我卻一心一意地認為對方對自己也有興趣。

確切的時機點記不得了──大概就是在厚重的冬衣已經收起,大家開始換上輕薄的衣物時,我和他見面了。

「一見鍾情」會是很好的形容詞,但不知為何,我覺得他往我的方向跨步過來時,好像從他的位置出現了一個黑洞。我的心整個被吸過去,強大的吸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──感覺他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人。

我想到他說的「海龍王」。事實上,他曾向我透露他的許多奇想,比如認為自己可以成為黑道大哥,或在總統身邊效力;比如他正在研發一款編碼轉換器,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,但就覺得他好厲害。而我又對學歷好的人有種憧憬,要說我膚淺我也認了,當年的我就是那樣。

他講什麼我都信,他幻想、我也陪著他一起幻想。他說他是黑道大哥,我便相信自己可以成為黑道大哥的女人,甚至幻想著怎樣幫他得到他想要的位置。當他說自己是來自冥府的海龍王,我也真的相信了。儘管他跟我坦承自己可能有躁症,但那時我對躁症一點概念也沒有,所以管他的,信就對了。

也許就是在這一來一往中,我糊里糊塗地著了海龍王的道兒。當然我也是夠蠢的,但或許那就是個開始──輕躁的開始。

人都會幻想,幻想很正常;但把幻想當真,就不怎麼正常了。我把這件事當成我跟他的小祕密,不妨礙任何人,所以無論我怎麼想,都沒有人管得著──沒人知道我在想什麼。

見到他的瞬間,我的心受到極大衝擊,有點暈眩感。不是因為對方長得令我失望;我只覺得他好像有種致命的吸引力,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瘋狂愛上了。要強調一下,他並不是帥哥,我非常清楚他並沒有帥哥該有的臉蛋跟身形,也沒有帥哥該有的潮男打扮,只不過他極有文采、品味佳,我又對文筆好的男生抵抗力極低,因此不管他長相如何,先加個一百分再說。而眼前看到的這個人,五官端正,穿著休閒卻不隨便;聲音與談吐有點特別,像鴨子一樣扁扁的,講話速度很快,但說的話不多。我當時把它詮釋成一種沉穩的象徵。然後,對,在這次跟他見面之前,我完全沒聽過他的聲音。

他帶我坐上那台我認為很有質感的機車,哪個牌子忘了,印象中是銀色,外觀簡潔,車殼上鑲著俐落的書寫體。光看這台機車的款式就很符合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。他帶我到北海岸晃了晃,上擎天崗看夕陽。也許就是台北人老梗的旅遊路線,但這是我第一次去那些地方。灰濛濛的印象中,我看到他抓了隻小招潮蟹給我看,放到我手上時,我還驚呼了一聲,我們倆大聲地笑了起來。在我眼裡的他,純真地像個孩子一樣。

在擎天崗上,夕陽美好。我環顧四周,有父母帶著孩子、有情侶、有一群群的年輕人……有沒有牛?好像有。似乎人與牛都同在一片遼闊的草地上──這裡沒有尊卑之別,沒有貴賤之分,沒有哀愁,沒有煩惱,只有滿滿的幸福。我想,天堂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。

然後,他把我抱起來,放在他大腿上,我雙臂扣著他的頸子,熱切地看著他的眼睛,伸手撫摸他的臉。嗯,其實前面跳過幾個步驟,肯定是我先講了什麼任性話,讓他有點昏頭,他才做出那個舉動。總之胡亂瞎搞一番,兩個人就有了肢體接觸。

以少女漫畫來說,這一幕大概會出現在第一集。我猜少女漫畫的作者可能都認為女主角的初吻越早被剝奪,就越能引發讀者追第二集的興致,尤其幾乎都是放在第一集的最後一幕,吊一下大家胃口。我的初吻,以一個女生來說,也算是幸運了。雖然最後那個男的讓我很絕望,但至少當下那一刻,可以說是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一切都很美好。「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。」這不是我當下那刻在想的事,而是我現在七老八十才在想的事──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囉。

第二學期結束,進入暑假。拜懶惰的習性和吃白土司的毅力之賜,我整個人脫胎換骨,比國高中時瘦多了。說瘦,其實也還有54公斤,但不知是否是骨架大、骨頭重的緣故,外觀看起來已經算是清瘦。我的瓜子臉在瘦的時候特別明顯。還記得那年暑假,我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,把手放在腹部,赫然發現自己真的變瘦了。爾後在客廳跟我媽看電視時,我再一次注意到,腿部整個都消下來了,當真覺得不可思議。之前毫無意識,等到發現時就已經瘦成這樣。當然啦,不可能跟現在韓團的女歌手比,我的蘿蔔腿就是那副德性──聽說人的肌肉形狀就跟臉蛋一樣,長得怎樣都是天命。

那年夏天我過得非常開心。既然當年的情況會歸類為輕躁,一定有其特殊性。以開心這件事來講好了,就這麼說吧:假如憂鬱症的判斷標準之一,是連續兩週以上持續處於情緒低落的狀態,那麼我當時的輕躁,就是連續三個月以上,持續處於亢奮狀態。然而那種亢奮,也不是激動、睡不著覺、不停找人講話、拼命購物的亢奮。我那時候的確感覺可以睡比較少、活力比較好,不過主要還是情緒上很特殊,沒有明顯的高低起伏,而是一直處在「偏高」的狀態。周遭彷彿出現很多粉紅泡泡,將我帶離地面。我在空中輕飄飄地飛舞,毫無畏懼,好像世界上再也沒有能打擊我的事。

我跟爸說:「我想去皮克斯當動畫師。」當時我這麼說是認真的,而且我打從心底相信自己真的有機會。在學校課堂上看了皮克斯團隊幕後製作過程介紹,讓我心生嚮往;那時的我對自己的作畫能力有極高的自信,不,應該說,我從小就對自己的作畫能力有異常的自信──假如要說我幼年就有躁症,我也不意外,因為在我大概幼稚園的時候,就很幼稚地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會畫畫的人,就算不是世界最強,至少也有第二、第三強。強烈的自信感是到了國中才大幅削減,不過還是很中二就是了。在心情極好的狀況下,我又開始相信自己有無與倫比的才華,深信一定能在動畫界闖出一片天。或許讀者看到這裡就可以明白,為何我重鬱症時在宿舍座位上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懂軟體教學書、在學長的動畫工作室電腦前完全看不下教學錄影帶,會變得如此抓狂。

當年少女心大爆發的我,沒有濃妝豔抹,也沒有對男性有任何非常激進的騷擾行為。雖然跟Y之間確實有比較大膽的談話,但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,純粹只是好奇;我那時連真正的A片都還沒看過哩,更對男人的生理反應一無所知。平常的打扮就像個小少女,綁個雙馬尾;穿得很美式,喜歡穿小可愛、短褲,配鴨舌帽跟休閒鞋。我也買過幾條Wrangler的牛仔褲,太愛那幾條了,直到現在還收藏著,預備哪天瘦下來時還可以再穿。

這個扮相跟我同一年的冬季時差異極大。我印象很深;過年時,我們一家去親戚家拜訪。舅舅看看我哥,再看看我,說:「你看你們兩個,誰是男的、誰是女的,我都分不清楚了。」因為當時我哥刻意留長捲髮,我則把頭髮剪得很短,穿扮也像男生。沒特別的原因,只是因為我不會打扮,穿得中性點比較方便。而且我雖然一直都是異性戀,但從國中就打扮得比較中性。大一暑假算是我第一次以女性化的面目出場,不過就也沒在化妝就是了,似乎完全沒想過要化妝這回事。

其實那段日子我拍的照片很少,有照到我本人的照片更少。沒特別的原因,幾百年前了,就不時興自拍嘛。我獨自參加救國團辦的澎湖旅遊,不管到哪裡,滿腦子想的都是我的心上人。在旅館時,單獨住一房,房間內潔白的床上,有我的心上人。走上陽台,向吧檯點了杯調酒,靠著圍牆吹著微涼的海風,調酒甜甜的味道中有我的心上人。我覺得我一刻都不能拋下他。

然而,我跟Y從頭到尾不算是有交往過,至少最後他對這段關係是做了這樣的註解。

基本上還有一些細節是在大一下學期發生的,那時候我們變得比上學期更熱絡,比較常見面,但最多是肢體接觸跟接吻,並沒有滾到床上。據他事後(我自殺回台南後)表示,他說他喜歡我,只是因為我希望他這麼說。又說因為他父親也在鬧自殺,所以他對我的狀況無法接受,希望我別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。我並不是因為跟他有出現任何感情問題而發病,而是我入秋自己就莫名其妙地發病了,極為痛苦。在我實在受不了,想要終結生命前,有撥了通電話給他,但對方沒接。我當時以為他不理我了──實際上他只是正在開會而已。

至於重度憂鬱症突然爆發的那段,在之前的經驗談中有寫到,這裡便不再贅述。

 

暑假時的我,看起來很有活力、朝氣,跟6月時還有點滄桑的模樣已經差很多,但時間上其實也只差了2個月而已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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