憂鬱症/躁鬱症經驗談(三):身心之苦

Wed Jan 26 2011

送急診後,傷口縫合,在醫院休息了一陣子。幾個小時後,有人帶消息給我,說我父母已經抵達台北。

我從沒做過這麼大膽的事情,當然更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跟爸媽碰面。原本已做好會被爸爸痛罵一頓的心理準備,萬沒想到他見了我,便敞開雙臂,緊抱著我,向我說對不起。過去他很少對我表示關心,也沒看過他感性的一面,然而這一次,是我在長大後,第一次感受他對我的溫情。

也是從這一刻起,我們家有了極大的轉變。

幾年後,爸爸有跟我談起那時候的事。最初是媽媽接到電話,聽了我在學校自殺,立刻痛哭起來,過了許久,爸媽的情緒較為平穩後,才匆匆開車北上。在過去,別說我沒看過爸爸哭了,連媽媽哭都沒見過,爾後多年的大風大浪中,自然是經常看他們掉淚的。

我什麼行李都沒帶,就先由爸媽載回家,至於辦休學、將宿舍內的私人物品帶回家等事宜,當然都是爸媽事後去處理的。

洗澡時,由於傷口不能碰水,媽媽說要幫我洗。我卸下衣物後,她小心用濕毛巾擦拭傷口外圍的部份。我那兩個切口,長達六公分,以黑線縫合,針腳如蜈蚣般橫據臂上,模樣極為可怖。她看著看著,眼眶紅了,斗大的淚珠滾落,哭道: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,妳這樣做之前,沒想過會讓爸媽很難過嗎?

此時我才發現,我的確沒想到這一節。

我在自殺的那一刻,全沒想到那些一般人會勸人莫自殺的諸般理由,像是「父母含辛茹苦把你養大,怎麼可以這麼自私、不孝」、「死不能解決問題」、「自殺的人會下地獄」之類的。雖然人們講這些話大多不是惡意,卻往往是不明所以、甚至不願明白其所以,便直接下此結論。矛盾的是,如果自殺者的心情及處境完全不能受到體諒,又何以要求自殺者顧全他人?更何況,在發病的當下,思緒混亂已極,痛苦到寧可一死了之,若再受到他人的冷言冷語,那便如傷口撒鹽,就算是骨子硬、有淚不輕彈的人,也不免走上絕路。須知旁人說這些話固然輕鬆,卻難保自己遭遇這種問題時,能否還保持理性。也是經歷了這些事情後,才知道總是說的比做的容易,世上有很多情況並不是非黑即白,亦不是旁觀者清。

接下來的數週,都是在各間醫院打轉。光聽一位醫師的意見不夠,我們有陸續找了不同醫師,他們的診斷各個不同,有人說是單極性憂鬱,也有人說是躁鬱,無論意見為何,總沒遇到投緣的。當時不知道該聽誰的好,吃了藥又不見好轉,其實藥物要發揮作用,至少得過一個月,中間還要經過一長段的副作用適應期。我試了一堆藥,如白老鼠般,這個不見效,立刻換下一種,結果吃來吃去都沒有用。

時日愈長,痛苦愈增。平日除了昏睡以外,就是不停掉淚。要說做任何事情分心是不可能的,像我原本興趣廣泛,從不覺得日子無聊,這時卻什麼都做不下,只是鎮日價的哭泣。生性樂觀的我,竟變得憂愁苦悶,連鬱鬱寡歡也稱不上,因為根本不曾感到「歡」過。

身體異常疲累沈重,彷彿沉在水底,走路都需攙著牆壁,如行走不便的老年人,步伐奇緩,完全不像將近二十歲的人該有的活動力。頭腦也變得遲鈍,無法消化文字,亦無法正常思考,當然連帶影響到反應速度。別說要看小說、看電影,就連打個電動都沒辦法。加之心情煩悶,任何娛樂都變得無趣之至。

最糟的是,電視連開都不得開,一方面情緒易受刺激,無論新聞、連續劇或音樂MV,其內容都有可能增加我的負面想法,另一方面是發病時我無法忍受噪音,電視或其他電器運轉時發出的輕微噪聲,都會引起我的不適,所以索性什麼都不聽不聞,以免徒惹煩惱。

在我諸多負面情緒中,自卑及自責感尤重。這是過去少有的情況,就自卑感來說,我向來不愛跟人比較,就算表現差也無所謂,既然無所謂,便甚少有那種「什麼都比不上別人」的感覺。就自責感而言,也很少會覺得「我對不起家人朋友」,總覺得日子就這麼過了,若真跟人有什麼不快,舊事也不再重提,但發病的時候,卻會把過去一堆傷心事全部挖出來反芻,又無法做其他活動分散注意力,整個人陷入愁雲慘霧之中,如掉進了無底黑洞般,難以自拔。

現在已然痊癒,那時候的想法到底從何而來,已經完全記不得了,只知道自己被林林總總的負面想法折磨得死去活來,痛不欲生,心理之痛,更甚生理之痛,而這心理之痛,卻又不是常人所能理解。

人難免有負面情緒,通常不會維持太久,憂鬱症卻會讓人深陷悲傷的囹圄,彷彿和外界隔了一層玻璃,外邊的人進不來,裡頭的人出不去。除了吃藥穩定情緒、讓患者稍稍放鬆外,週遭的人確實一點辦法也沒有。

對於如何撐過那段時間,只有四個字:

「咬緊牙關」。

有時難受到整張臉糾在一起,不停呻吟,要真的難以承受,也只好送急診,打情緒穩定劑,換得一夜安眠。只是隔天醒來,同樣的狀況又會再度上演,然而總不能天天到醫院報到,多半只能咬牙撐過。昏天黑地的日子不知何時結束,自殺念頭從不曾消卻過,持續撐了大約半年,才漸有起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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